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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與委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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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與委蛇

好不容易從陰影裏走出來, 對於在緬北發生的一切,白似錦不斷在努力忘卻。

她本以為再也見不到他。

然而沈確的出現,無疑是再一次將她拽回過去。只要看到他,與他有關的一切, 都會變得無比鮮活。

——她最最想擺脫的一切。

她有意回避他, 避免與他見面。

八年級二班在走廊左側,於是, 她開始走另一側的樓梯。

可終究是在同一所學校, 再怎麽兜兜轉轉也總會遇到,一切不過是時間問題。

這天周五下午放學,輪到白似錦值日, 她慢悠悠地收拾了好久。教室落鎖後, 已經是晚上六點半。

剛出校門, 她就聽到不遠處的胡同傳來異響。

“你橫什麽橫, 嗯?殺.人犯的兒子?”

“我們大哥問你話,聽到沒?啞巴了?”

......

意識到不對, 她扶著墻朝裏看去, 眼前的一幕讓她嚇了一跳。

是沈確......

他被七八個男生拉扯,臉朝地被摁住。

白皙的皮膚被粗糙的地面劃了不少傷, 鮮血快要流進眼睛裏,可他卻悶聲不吭。

“敢跟我們陳哥作對,是不是不想活了!”

其中一個男生猛地薅起他的頭發, 逼他擡頭。

這麽大幅度的動作, 他渾身都在疼, 脊椎像是要碎掉。

即使這樣, 他依舊是不屈的。這些人,是班裏的混混, 仗勢欺人是常態。

剛來到學校時,他就被他們這一幫人嘲諷是“殺.人犯的孩子”,他們當著他的面,越叫越起勁,他不明白他們為何會對他有那麽大的惡意。

起初,他會陰沈地看著他們,這讓他們很不爽。

不久後,學校舉行了月考,他拿了班裏第一,就這樣,他們被徹底惹惱,更頻繁地找他茬,甚至威脅他,說再這麽看他們,就把他眼珠子摳掉。

殊不知,此刻沈確這副不求饒硬剛到底的態度徹底惹惱了陳瑞。

“你特麽到底什麽意思?”

“不想搭理你們這種人。”沈確喘.息著,艱難開口。

“靠!”

“你看不起我們這種人,那你是那種人,嗯?殺.人犯?”

“聽說當年你那個殺.人犯爹就是把你媽給強了才有了你......”

話說一半,陳瑞就被沈確的劇烈掙紮打斷。他滿意地笑了,終於從眼前這個人身上看到了不同於以往的反應。

“哎呦餵,怎麽?還不能提你媽了?”

“你媽在那種地方,早成了被不少人搞過的破鞋了吧!”

忍到極致,沈確眼中閃過狠戾,他猛地翻身,拽住方才踏在他身上的那只腿。短暫掙脫束縛後,他一股腦沖上前,拽住陳瑞的衣領,將他摁在墻上,握緊拳頭,朝他臉上狠狠打了一拳。

但很快,他就被這七八個人控制住,再度被摁到了地上。

突如其來的一拳,砸得陳瑞整個人都懵了,從來沒有人敢這麽對他,他沈確算是個什麽東西!

陳瑞咬牙切齒,用力一腳,狠狠踹到沈確臉上。

沈確痛到悶哼一聲,臉頰被釘子鞋挫傷,腦袋嗡嗡直響。

接下來。是鋪天蓋地的一頓拳打腳踢。天色漸沈,沒人知道這處死胡同裏發生了什麽。

突然,“哢噠”一聲,手臂傳來一陣錐心的疼痛,他骨頭斷了。

打了一會,陳瑞累了,從兜裏拿了盒煙,熟練地點起。

他漫不經心地蹲下身,拽起沈確的頭發調侃:“會抽不?”

沈確被煙味狠狠嗆到,不停咳嗽,一口血水硬生生嗆到了喉嚨裏,他被迫嘗了一口鐵銹般的味道。

這時,塑料瓶滾動的聲音突然從胡同口傳來。

陳瑞嚇了一跳,生怕老師來了,循聲望去,看到了一個穿校服的身影。

他認識。

“白似錦?”

他沒看錯,還真是她。

白似錦家裏有錢,學校裏人盡皆知,畢竟好幾棟樓都是他哥捐的。

陳瑞立刻換上了諂媚的笑容,“白大小姐認識他啊?”

方才一個不留神,踩到了腳邊的塑料瓶被他們這幫人發現,白似錦的心暗暗一驚。

這一刻,原本被打趴在地的沈確緩緩擡起頭。四目相接的剎那,她從他眼底看到了驚詫以及求救的信號。

在那個地方所經歷的一切頓時如潮水般湧來,頃刻間將她吞沒。

她不想再和沈確產生任何聯系,她想要與在那裏發生的一切徹底告別。

“不認識。”

對,就是不幹她的事。

說完,她轉身就走,快步離開。

陳瑞不以為然地聳來了聳肩,居高臨下地站在沈確跟前。

“嘖嘖嘖,剛剛還以為有什麽救兵來救你了,不過人家家裏那麽有錢,白氏集團的千金大小姐,怎麽可能認識你這個狗東西!”

“看來是我多慮了!”

下一秒,陳瑞順勢將煙頭摁滅在他身上。

沈確痛到叫出聲,被煙頭灼傷的位置很快起了一個水泡。

身後傳來的慘烈叫聲刺入白似錦的耳膜,她瞬間停住,但很快,她加快腳步,離開了這裏。

她沒有看到,沈確的目光在死死註視著她,眼睛一點點變得黯淡。

從小到大,他交的唯一一個好朋友,沒有了。

回到家後,白似錦心臟跳得厲害,緊張到根本坐不住。

沈確發現她了......

剛剛他們見到了......

陳瑞那幫小混混,打人從來都是下死手的......

可這又與她有什麽關系?

內心鬥爭許久,她還是出了門,叫司機將她送到方才的胡同前。

然而,那裏已然空無一人,陳瑞那幫人還有沈確,都走了。只有地上的一灘血,觸目驚心。

這天晚上,她又做了噩夢。午夜驚醒時,心有餘悸。

只要見到沈確,曾經的一切便會席卷她的記憶,揮之不去。

她想要擺脫他,不想在學校時不時碰見他,這對她而言,就像是一枚定時炸彈。

輾轉反側許久,她決定當個惡人,將這件事告訴白紹霆,他會處理的。

周一早晨,沈確被叫到了政教處。

高主任支支吾吾,面露難色,話繞過來繞過去,就是在說他的身份,一直待在學校影響不好,已經有學生家長對校園安全提出異議了。

如若事情鬧大,可能要上社會新聞,實在有損學校名聲。

畢竟t前段時間緬北發生的案件,電視報導,家喻戶曉。

高主任說了很長時間,這才註意到沈確身上全都是傷。

“你這是......跟誰打架了?”

沈確不說話,一臉陰沈,渾身上下,透露著一股死氣,這讓高主任有些發怵。

許久,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認真看向沈確。

“孩子,你聽我說,你學習上天賦很高,成績也不錯,或許換個學校對你來說更好。”

“現在最主要是......”

說到這裏,他又重重嘆了口氣,刻意壓低聲音。

“主要是,現在這個情況,可能有人不是很想讓你繼續待在我們學校,話糙理不糙,咱胳膊畢竟拗不過大腿。”

成年人說話,向來點到為止。

沈思片刻,他什麽都明白了。

當看到退學手續上理由一欄寫著“盜竊師生財務”時,他慘然地笑了。這一套程序下來,竟還必須從正義角度給他安上一個莫須有的罪名。

他有些難過,他從小到大一直待在緬北那個地方,極端環境下,他早已失去了和人正常溝通的能力,努力了這麽久,終於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融入到正常社會中,卻被排擠、被冷眼相待。

他又要回到孤兒院那個地方了。

......

此刻,在這間昏暗的地下室裏,回想起之前發生的一切,白似錦頭痛欲裂。

“沈確,對不起,當年的事,是我做的不對,你要是想要什麽補償,我都可以給你,作為我道歉的誠意。”

他笑了,果然,她又開始跟他談判了。在她的世界裏,好像一切都可以等價交換,一切,都理所當然。

她眼睛紅紅的,像是被人惹惱了要哭,生動又可愛。

他實在是沒忍住,捏了捏她的臉頰,搪塞的話如出一轍。

“你一直待在這裏,就是最好的誠意。”

接下來的幾天,對白似錦而言更加煎熬。

沈確好吃好喝地圈養著她,反而讓她愈發不安。這像極了小時候做數學題,看到題目一頭霧水,無從下手,因為根本不知道該從哪個方向答。

極度幽閉的環境令她不適,每日的娛樂活動受限,她開始主動跟他說話,不過大多時候是自言自語。可她還是要說,不然就這麽憋下去,她遲早有一天會徹底瘋掉。

一天天過去,她察覺到沈確在巴黎有工作,因為他每天都要出門。當他離開這間屋子時,時間會變得成倍煎熬。

待到門鎖轉動沈確回來的那一刻,她反而沒有那麽排斥,因為她可以轉移註意力,不會再想一些有的沒的。

很快,她又心生一計。

她要讓他放松警惕。

沈確有時候外出回來,會給她帶一些好吃的小甜品,各式各樣的馬卡龍和蛋糕,完全是依照她的口味。

她裝作很開心的樣子拿起叉子開始吃,刻意無視沈確在一旁直勾勾註視著她的眼神。

“喜歡嗎?”

當他問她時,她點了點頭。

他卻在這時突然握住了她的下巴,四目相接,他探究的目光像是要將她看透。

信手捏來的偽裝終於出現了一絲破綻,她不自在地避開。

“怎麽了?”

“沒事。”手指沾了沾盤子上的奶油,他伸手就朝她臉上抹。

“你幹嘛啊?”

他一反常態,很孩子氣地笑了笑,卻還是說:“沒事。”

白似錦的眼神有一瞬間遲滯,兩人大概率心照不宣地想起了同一件事。

那年,在那間小屋子裏,他也很愛這樣。

-

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這幾天,白似錦覺得沈確看她看得好像沒那麽緊了。

這無疑是個好兆頭。

這天,沈確回來,打開門的一剎那,淡淡的涼意隨風帶入。白似錦敏銳地察覺到,已經到秋天了。

她乖張地走至他跟前,伸手就去拿他袋子裏的東西。突如其來的親昵讓沈確有些無所適從,他順勢將袋子舉高,讓她跳起來也夠不著。

她腳下一滑,猝不及防就要倒在他身上,被他及時扶住。

短暫接觸的瞬間,她立刻將他推開,轉身就走,不再理會他。看到她泛紅的耳根,他嘴角微微上揚,明顯被取悅到。

完全背對他的那一刻,白似錦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松懈,心底暗暗松了口氣。方才,她應該沒有演得太過。

下一秒,沈確跟上前,拉起她的手。

“生氣了?”

“......沒有。”她悶悶地開口,不悅地瞥了他一眼後就看向別處,將敢怒不敢言的憨憨模樣演繹得淋漓盡致。

他揉了揉她的頭發。

摸摸小貓頭,萬事不發愁。

她剛被關在這裏的前幾天,她很抗拒他這個動作。然而時間長了,她學會了假意投其所好,微微偏過頭,頭輕輕蹭蹭他的手。

“你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晚?”她隨口問道。

“怎麽,你希望我早點回來?”他反問她,手指插入她的頭發,屢屢烏黑的發絲在白皙纖長的手指間不斷穿過。

她沒有回答。

說不清楚。

第二天,他竟回來很早,門鎖轉動的那一刻,她十分驚訝,楞楞地看向他。

昨天,她也沒有說希望他早點回來啊......

“今天,是不是又升溫了?”回過神後,她開口。

“你怎麽知道?”

“你早上出門時,把昨天穿的外衣脫了。今天出太陽了?”

聊到天氣,她內心莫名湧上一股躁動,她覺得自己真的忍不下去了。理智的邊緣搖搖欲墜,某個強烈渴望就要呼之欲出。

下一秒,他竟真的問她:“想出去嗎?”

她的心猛地一顫,詫異地看向他,幾乎都要懷疑是不是自己出現了幻聽。

“你在......”

“問我?”

他不置可否。

內心早已歡呼雀躍,解離的感覺不知是多少次出現,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已經跑到了外面,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然而表面上,依舊是強裝鎮定。

“這也不是我能想的問題吧。”她苦笑。

對,就是這樣,盡量放低姿態,虛與委蛇,裝作任人宰割的可憐模樣,一定要將表面上的主動權交給他。只有這樣,才能最大可能地達到目的。

沈確笑了,將她手上的束縛解開,緊緊牽起她的手,朝門口走去。

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白似錦的心怦怦直跳,朝前跳了一步,就這樣跟著他出了門。

外面的一切讓她覺得陌生,周邊人煙稀少,感覺像是巴黎的郊區。

當一陣風吹過,看到漫天的落葉飄下來,白似錦有一瞬間的恍惚,她在這裏,竟然已經待了這麽久了。

沈確就這樣拉著她朝前走著,繞出這裏後,街上的人逐漸多了起來。

“你每天出去,是做什麽工作啊?”

“去寫代碼。”

“啊?”

“嗯。”

她點了點頭了,“哦,沒想到你這麽聰明。”

不痛不癢的誇讚,奇奇怪怪的對話,沈確笑了起來。

散步途中,白似錦表面松弛,實際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眼睛一直在尋找著可以提供幫助的人。然而,這條街道老人居多,最好的辦法,還是要先擺脫掉沈確。

“前面有家甜品店,我想進去看看。”

這間甜品店很大,是旋轉門的設計,不斷地有顧客進去。

沈確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好。”

來到門口正要踏入旋轉門的那一刻,他們後面正巧跟著一對老年夫婦。

白似錦開口,“讓他們先走吧。”

就在沈確跟在他們身後推旋轉門的那一刻,白似錦猛地側身子後撤,同時將他朝前推,旋轉門很快轉了過去,她用力掙脫他的手。這下子,他在裏面,她在外面。

短短幾秒的時間,於她而言彌足珍貴,她轉頭就跑,快速的腳步帶動耳畔一陣陣風聲。她要先跑到人多的地方去,把沈確擺脫掉。

天色漸暗,她跑到了一處死角,趕忙看了眼身後,他沒有追上來。

事到如今,她不敢再原路折返,只能硬著頭皮,躍躍欲試地想要翻墻。

深吸一口氣,她簡單助跑了幾下,上到墻頭沒坐穩,重心偏移,她直直地朝墻的另一側栽去。

然而,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傳來,她跌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有人將她接住。

“你......”

“我......”沈確學著她的樣子說話,像是要故意逗她。

“知道嗎?我本來不想那樣對你的,可這是第二次了,乖一點不好嗎?”他自顧自t地說著,神色不辨喜怒。

接著,還沒等白似錦反應過來,她就被捂住口鼻,掙紮了幾下,便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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